隐喻里的世俗与神圣
有一天看耶稣的比喻,突然想通如何回应在教会带领「电影导赏坊」时常受到的一个质疑:为什么要在教会里播放世俗电影?(包括播放既无色情,亦无暴力的励志电影,也曾遭受质疑。)
你看,在马太福音十三章44至50节中,耶稣竟在这些世俗得不得了的场景里,说出天国的道理!
朱光潜先生在《谈美》里指出,同一棵松树,在画家、植物学家、商人的眼中,会看到不同的内容。同样,如果我们有一双信仰的眼睛,自能从万事万物包括电影里,看到信仰元素。譬如南韩电影《八月照相馆》,乍看会以为是爱情电影,进一步看时会发现它在谈死亡与爱情,若再挖掘下去,又会看到关系与责任、命运与无奈等议题,这就愈来愈有信仰的况味。
当然,电影并不完全反映世界,它本身就是对世界的一种诠释,讨论电影就是对「诠释」的「再诠释」。
声光里所展现的「真实」
电影被视为「第七艺术」,作为一种综合性的艺术,电影能满足人综合性的需要,包括感官上,情感上和心智上。
但电影的危险性也在于此,因我们在电影中所「耳闻目睹」的一切,都被电影人掌控了。电影影像以多角度、主客观、剪接、移动、场面调度等方式说故事,辅以对白、旁白、音乐、音效等声音元素,以一种使人「耳极聪,目极明」的「超感官」方式,决定以至操控了我们的认知,叫我们难以摆脱,不会怀疑事情是否还有其他的可能,是否还有别的角度来看事情。何况「每部电影都给予我们角色示範,行为模式,负面特质以及电影人因立场左右而夹带的道德立场。简言之,每部电影都偏向某种意识立场,因此揄扬某些角色、组织、行为及动机为正面的,反之也贬抑相反的价值为负面的」。
电影的梦幻与现实的虚幻
这就难怪早年华人教会多教导信徒不要看电影,但来到我们这一代已经不会认为属灵人就要绕过戏院门口走。相反,有些信徒看得很滥,认为它只是无伤大雅的娱乐,只要不是三级情欲片,有谁追捧,我不追捧呢?
这又走到钟摆的另一端。由于影像能快速在大脑中形成印象,记录下来,却又遗忘得相当慢,所以几十年前看过的景色、人物表情,常常记忆犹新。从广告业的蓬勃发展来看,说声光媒体不会影响我们的思想言行,未免痴人说梦。
圣经里最富电影感——而且是奇幻电影——的一卷书,当然是启示录。包衡指出,启示录是一卷先知式的天启文学:它是先知式的,因为它针对具体的历史处境;它是天启式的,因为约翰被带离这个世界,以另一个角度观看世界。启示录「创造一个符号世界,……因其长度的关系,观众可以进入剧中的世界,也可以因经历了剧中的世界,从而强烈地扭转他们对戏剧以外的世界的了解」。
电影在创造一个符号世界,它与「现实世界」处于一种「若即若离」的关系,但由于电影能塑造比现实经验更强烈的声光效果,使它成为现代社会里最具影响力的思想传播工具,有力地左右我们对世界的诠释。要了解时代,电影就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。阅读电影,就在阅读时代。受欢迎的电影,往往自觉或不自觉地,成为一个时代的隐喻,值得我们去解喻。
认识人与认识神的互动
对人的兴趣,一直是艺术所关怀的,即或在风景画里,一样有人的关怀,何况在电影这种不断在诉说人的故事的媒体呢?从这个角度看,无论电影中存着哪种意识形态,我们仍可以从分析一齣电影的「人生意识」(是否合乎人情人性,确证人之为人)来衡量其优劣,纵然电影能透过电影语言、巧妙布局来驾驭观众心理,「游说」观众接受某些可能与自己价值观相违的想法。如何以宽广的视野摆脱电影对认知的宰制,解构当中的布局与情节,就是提升电影鑑赏力的其中一个关键。
加尔文认为,「认识上帝与认识人是互相关连的」。真正完美的智慧是由这两方面组成的,看到人的美好或贫乏时,就能看见上帝的形象或开始对上帝产生期待和盼望。而一个真正认识上帝的人就认识了人的「原版」——上帝,深入看清楚人类的缺失。林鸿信将这两方面简称为「知人知天」、「知天知人」。
所以,纵然世俗电影的内容不是要谈信仰,却仍是可以用来谈信仰,因为只要谈到人,就能谈到神。何况世俗电影中不乏值得我们咀嚼的 人生智慧。
语言与图像的长短论
我们细看先知书和启示录的异象,会发现两件事:第一,先知见异象多属个人经验;至于启示录的异象,学者指出,那原是为基督徒崇拜中的口述剧而写的(参一3),所以它的对像是「读者」、「听众」而非「观众」。第二,先知看见异象后,往往需要上帝的解说(如以西结书三十七章枯骨复苏的异象),启示录的异象由于缺乏解说,就引致历代众说纷纭的解释。
我们切勿以为圣经以文字形式来表达,纯粹是因古代影音设备不发达所致。影像虽然威力强大,但永远只能处于辅助的位置,并且图像必须经过语言的诠释,才够准备。在图像的年代,我们可能更须要强调文字。文字,必须走在影像之先,为其对焦;也必须走在影像之后,为其诠释。
发挥影像的威力,而不是暴力
影像文明并非由低智能所产生的,相反,影像文明有赖极丰富的想像力才能搭建而成,背后什至承载着不同的哲学思潮。只是其结果却使人失去想像力和批判力,变得追求感官。信仰是以一种神圣的想像力来对抗虚假的幻想,使人生出信心与盼望。
文化里对眼睛的追求,其实是对智慧的追求(慧眼、法眼……)。然而在影像的年代,「眼睛」已经被驯养了,我们很难与之相抗衡,但教导人分辨故事的好坏仍是有可能的。抗衡影像所需要的,不是更多的感官,而是更多的智慧,更多的想像力。只有当我们对故事愈来愈「挑剔」,要求更好的故事,才能有效地「拯救」眼睛。如是,影像才能发挥威力,而不是暴力。
世界是个巨大的隐喻,电影则是个浓郁的隐喻。你若没有能力解读电影,不只会给电影牵着走,也会给世界牵着走。反之,你就能从电影里看出天国的隐喻,从世界里看出天国的隐喻——不是牵强附会的类比,而是惹人沉思、益人神智的解读。然后,你也会从圣经——尤其是叙事文体——的各项细节里,看出肌理丰盈的情节,看出人性里复杂的纠结与隔离,看出上帝到底在述说一个怎样的故事,并且满心盼望结局的来临。
(转载自《睇电影,学神学》一书的〈前言:睇电影,需要好眼力〉,由宣道出版社出版,王礽福主编。文章经作者为本刊增补修订。)
——以上的内容来自《传书双月刊》【香港中信】2018年8月号.第26卷.第4期.总第154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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